探寻中华文化里的中药之美:体味《楚辞》里的本草哲思
《离骚》《九歌》《天问》……一篇篇瑰丽诗篇穿越千年烟云,依然璀璨夺目。“逸响伟辞,卓绝一世”,以《离骚》为巅峰的《楚辞》,不仅开创了中国诗歌的长篇格局,更以其汪洋恣肆的想象和深邃的精神内涵,与《诗经》并峙为中华文学的双璧。在龙舟竞渡、粽叶飘香的时节,我们追思屈原,不仅为其浪漫辞章所震撼,更为其高洁气节所感动。而细读《离骚》,我们更会发现,屈原笔下那些象征高洁、寄托情志的香草芳木,如芰荷、芙蓉、杜衡、秋兰、辛夷、橘等,并非随意点染,它们大多承载着深厚的中华医药智慧。屈原以物喻人、以物言志,其“制芰荷以为衣兮,集芙蓉以为裳”的吟咏,本身就蕴含着古人对自然草木药用价值的认知与尊崇。这数十种草木,既是诗人人格理想的化身,也是本草宝库中的瑰宝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文明的智慧结晶与民族根魂,让我们透过《离骚》的华章,探寻其中药之美,体味文学艺术与中医药文化水乳交融的博大精深。
香草为佩,药性映照精神品格
《离骚》开篇,屈原便以香草构筑起其精神世界的基石:“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……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……制芰荷以为衣兮,集芙蓉以为裳。不吾知其亦已兮,苟余情其信芳。”
“扈江离与辟芷兮”(江离即川芎,辟芷即白芷):白芷,性辛温,香气浓烈,能散风除湿、通窍止痛、消肿排脓(《玉楸药解》)。诗人佩带白芷,其“散风除湿”的药性,恰如诗人欲驱散朝堂的污浊邪气;“通窍”之功,隐喻其洞察世事、明辨是非的清醒头脑。其辛香之性,更是高洁芬芳人格的外化。
“纫秋兰以为佩”(秋兰即佩兰):佩兰,性平味辛,芳香化湿、醒脾开胃、发表解暑(《中药志》)。屈原佩兰,取其“芳香化浊”之功,象征自身能涤荡污秽,保持内在的纯净与芬芳;“醒脾开胃”亦暗喻其渴望唤醒昏聩的君王与浑浊的世道。
“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”(木兰即辛夷,菊即菊花):辛夷花蕾形似笔头,又称木笔,性辛温,归肺胃经,善通鼻窍、散风寒(《本草分经》)。诗人“饮其坠露”,取其清阳上升、通利头目之效,象征着汲取天地清气以滋养高洁心志、开阔胸襟。
菊花:菊花性微寒,味甘苦,能散风清热、平肝明目、清热解毒(《日华子本草》《名医别录》)。屈原“餐其落英”,不仅取其清香淡雅,更取其“清热平肝”之性,隐喻在忧患困境中保持内心的清明宁静,抵御外界的纷扰与“热毒”(谗言邪气)。
“制芰荷以为衣兮,集芙蓉以为裳”(芰荷指荷叶,芙蓉指荷花):荷叶:性平味苦涩,能清热解暑、升发清阳、散瘀止血(《随息居饮食谱》《本草纲目》)。以荷叶为衣,其“清热”之效,象征诗人远离污浊、保持清凉心境;“升发清阳”暗喻其积极向上的精神追求。
荷花/莲:荷花全身是宝,莲子养心健脾,莲心清心火,莲房化瘀止血。整体具有清心安神、健脾祛湿之功效。以芙蓉为裳,取其“出淤泥而不染”的意象与“清心祛湿”的药性高度统一,完美诠释了诗人身处浊世而坚守高洁的情操。荷梗能理气宽胸,亦呼应了诗人“哀民生之多艰”的郁结与寻求纾解。
嘉树明志,药效呼应坚贞气节
“后皇嘉树,橘徕服兮。受命不迁,生南国兮。深固难徙,更壹志兮。”在《九章·橘颂》中,屈原借橘树自喻,歌颂其“受命不迁”“深固难徙”的坚定品格。橘树之美,在其形,更在其神。
橘:橘皮(陈皮)性温,味辛苦,归脾肺经,最善理气健脾、燥湿化痰(《神农本草经》《本草纲目》)。橘树“受命不迁”的习性,与陈皮“理气”的功效形成奇妙呼应:理气,即梳理调和紊乱的气机,使之归于条达顺畅。屈原以此隐喻自己坚守正道、不随波逐流,如同橘树扎根南国,其气节如同陈皮般能理顺浊世之“气滞”。其“燥湿化痰”之性,亦如诗人欲清除朝廷的“湿浊”(腐败)与“痰涎”(谗言)。橘树的药用价值,正是其“苏世独立,横而不流”精神的最佳物质诠释。
辛夷为车,药通九窍喻开悟
“乘赤豹兮从文狸,辛夷车兮结桂旗。”在《九歌·山鬼》之中,屈原想象山鬼以辛夷木为车,高挂桂枝为旗帜,取其华美芬芳。
辛夷:前文已述其通窍之功。在《山鬼》中,以辛夷为车,其“通鼻窍”“通利九窍”(《本草分经》《日华子本草》)的药效被赋予了浪漫的象征意义。乘坐辛夷车,仿佛能贯通感知,直达神明的境界,象征着精神的开悟与沟通天地的能力。这与《离骚》中“饮木兰坠露”以求精神升华一脉相承。
桂(桂枝/桂皮):桂花或桂枝,性辛温,能温通经脉、散寒止痛、助阳化气(《药性论》《本草汇言》《唐本草》)。以桂枝为旗,取其辛香温煦之性,象征驱散阴寒(邪恶)、振奋阳气(正气),为神秘的山鬼之旅增添光明与力量。其“温通血脉”之效,也隐喻着生命力的蓬勃与精神的昂扬。
杜衡芳芷,祛浊散邪护本真
《离骚》以及《九歌·山鬼》中提到了杜衡、白芷等药材,“畦留夷与揭车兮,杂杜衡与芳芷。”“被石兰兮带杜衡”。
杜衡(马蹄香)、芳芷(白芷):两者皆为芳香辟秽之品。杜衡(有小毒,多外用)古人佩之增香驱邪。白芷如前所述,散风除湿、通窍止痛。它们密集种植于诗人的园圃(“畦”)或作为山鬼的佩饰(“带”),其浓烈的香气和实际的驱虫避秽、祛风散寒的药效,在诗中升华为抵御邪气(谗言、污浊)、守护高洁本真的象征。芳草的药香,即道德的馨香。
探寻不息:药香里的文化基因
《离骚》中俯拾皆是的香草嘉木,远非简单的文学意象点缀。它们是屈原精心选择的载体,其固有的中医药属性(如清热、化湿、通窍、理气、温通、芳香辟秽)与诗人所要表达的精神追求(高洁、清醒、坚定、忠贞、求索)存在着深刻的、基于古人生命观与自然观的契合。当屈原“扈江离”“纫秋兰”“餐落英”“制芰荷”“颂橘树”时,他不仅在构建一个唯美的诗意世界,更是在运用一套植根于中华文明深处的文化密码——本草的药用价值与精神象征意义的高度统一。
探寻《楚辞》里的中药之美,就是在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中,触摸中华文明“文医相通”“天人合一”的独特智慧。这些芳草,既是诗人孤高灵魂的映照,也是护佑华夏先民健康的良药。它们的药香,早已沁入民族文化的血脉,成为我们增强文化自信、理解中华文明生生不息奥秘的一把珍贵钥匙。在《离骚》的“求索”路上,本草的芬芳,一直相伴相随。(图/文 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针灸学校(四川省针灸学校)文泽 卿灵峰 施敏 白雪 郑豪 卜栋梁)